陈鸥摇摇头,手碰到了膝盖上一点柔软的东西。
是一枝花。陈鸥把它举到鼻端,嗅了嗅。根据香气判断,这是一枝桔梗,花开得正盛。
乔治笑着说:“很漂亮的花,是谁送您的?”
陈鸥摇摇头,问:“刚才谁在厅里?”
乔治说:“除了您只有四个人。一对情侣,女子是最近走红的歌星莉莉小姐,她似乎要在船上开个小型私人演唱会。一位牧师,结束时向莉莉小姐献殷勤,却把她的男伴惹烦了。还有一位遮住脸的先生,看不清年龄相貌。”
陈鸥若有所思,问:“桔梗的花语是什么?”
乔治笑道:“您竟然也相信这些高中生的把戏!不过您问对人了,我可在这方面很下过一番工夫。”
听着乔治卖弄,陈鸥无由感到一阵厌烦,刻薄地想,我当然知道你会对此下工夫,这本来就是你的工作。他自然没有说出来,听到乔治说:“紫色桔梗花语是,无望的爱。”
☆、游轮上的第一个夜晚
有一瞬间,乔治以为陈鸥被什么狠狠刺中了,痛楚和哀伤那么深切,让他连忙检查周围有什么不妥。当然,他没有忽视陈鸥手中的花,猜想是不是枝上细刺扎进了指甲。但陈鸥把花枝捏得很紧。照这个力度,他的手指肯定已被刺出了血。
一对情侣兴高采烈地路过他们,很明显吸引了陈鸥的注意力。
“接下来去赌场,然后酒吧。第一天登船,各处一定都有小礼物。”男人说。
“想得真周到。游轮上鲜花很贵,他们竟然送了每位游客一枝。”女伴说。
乔治看见陈鸥转向自己,手从花枝上松开了。
“哦对,我拿到了一朵黄玫瑰,我喜欢这个。”乔治说,“您最喜欢什么花?”
“从剑下死里逃生的人,见到花刺便会心口疼痛。”陈鸥低声说,脸上恢复了平静。桔梗花瓣碎落在身体和轮椅四周。
“我们回去。”他说。
两人谁都没再提花的事。
乔治推着他来到酒吧所在走廊,现在更加喧闹,似乎船上游客都来了这里。音乐和笑声像爆炸的蒸汽般猛扑过来。乔治气喘吁吁道:“走廊挤满了人,我们得另外找条路。我来看看这儿……啊,糟糕!”
不用他解释,陈鸥也能明白这声“糟糕”因何而发。耳边突然响起了尖锐的电子音乐舞曲。一个兴奋的男声嚷道:“酒廊开始营业!大家不用再挤向酒吧!”
乔治对他说了句什么,陈鸥没有注意,因为这时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。
“这不是陈教授?遇到您可真巧!您的眼睛……”
路易斯集团的人终于来了。
马埃尔·路易斯,路易斯集团董事长詹姆斯·路易斯的长子,传为路易斯集团接班人。陈鸥曾与他接触过,第一印象不错。后来研究所屡屡被路易斯集团算计,陈鸥对其好感也就不剩什么了。
有人给陈鸥手里塞了一个沉甸甸的酒杯。冰凉的啤酒泡沫溅到陈鸥脸上,留下浓郁的麦芽香气。乔治温和地说:“路易斯先生,陈教授不能喝酒。”
一个女子笑道:“在酒吧不喝酒可不像样,您说是不是,教授?”她的声音有股轻柔的磁性,吐字节奏微微杂乱,带了些酒意,仿佛晴朗夏日突至的小雨,透着几分若即若离的亲近感。
乔治的声音更加彬彬有礼,丝毫不掩饰激动:“莉莉小姐,真是巧遇。”
他们热烈讨论起莉莉小姐的新唱片,马埃尔,乔治,还有莉莉小姐的男伴加入了谈话。陈鸥仔细分辨着他们的声音。干脆利落的是乔治,幽默风趣,挥洒自如,似乎习惯在女士面前争夺谈话主动权。莉莉小姐的男伴显得心不在焉,对乔治几个暗含机锋的笑话毫无反应,也许他为了表现风度?马埃尔话比较少,听不出他支持谁。莉莉小姐格外享受作为话题中心的待遇,笑声更加矜持。
突然,马埃尔笑道:“莉莉小姐,这个话题您得问陈,他不仅是基因科学领域最杰出的科学家,还掌握着国内最有价值的基因研究所。”
一瞬间,周围热辣辣的空气微妙地暂时凉了下来,就像海啸前的潮水回撤。大家不约而同都住了口。就在这一刹那,陈鸥意识到:这几个人不是巧遇,起码马埃尔和莉莉小姐是专门为他而来,尽管他还不知道他们的目的。他就像浑身挂着火炬的人形靶子,在黑夜中被数位狙击枪手锁定了目标。
因此,陈鸥很聪明地没有说话,只是微笑。对于一个双目失明的人,无法加入谈话导致弄不清状况是很自然的事,而且周围还如此喧闹。
他们继续交谈,似乎刚才只是陈鸥的错觉。但他知道不是。莉莉小姐的声音突然变了,开始不露痕迹地奉承陈鸥。方才她是程式化的社交口吻,礼貌,乏味,就像旱季的晴天一样缺乏变化,现在她的声音流动起来了,活泼自然,像一幅现代派油画,饱满热情,悬念十足,叫人弄不清她想表达什么,却又不禁被其吸引。陈鸥笑着想,这才是金唱片歌手的实力。
马埃尔为莉莉小姐要了一杯酒,莉莉小姐活泼地说:“我们去那边跳舞,好么?”
她的男伴默不作声。让陈鸥大为惊讶的是,乔治喜出望外地答应了一句“好”。莉莉小姐对陈鸥说:“教授,我要借用一下您的同伴,马上回来。”她难能可贵地把开朗热情的情绪和纡尊降贵的腔调结合起来,就像一位微服私访的女王和农民共庆丰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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