沁洸刚张嘴,一字未吐便又被封郁抢白道:“你也不必费功夫劝本尊,我此生即便一辈子找不全玲珑心,也要至死怀揣所爱之人的音容笑貌。若只因痛苦难熬而服食忘忧,抛却悲伤之后,封郁亦不再是封郁。”
榻上的红衣女子听着封郁情之切切,如斯言语,一时也凛去唇角的笑容,默然仰望着他。
灯烛辉映下,她螓首蛾眉竟好似忽地被万载流年侵蚀,一时形容憔悴不堪。
过了片刻沁洸自肺腑间幽幽叹出一气,说:“当我还风华正茂青春年纪时,曾倾心于一个默默无闻的凡人男子。我背着师尊在凡间嫁作人妇,虽然明知他阳寿不过三十余年,我却只要与他朝夕共处就能心满意足。两人携手十年,他自归西,我却不能就此放手。苦追着他的轮回转世,远远看着他变作另一副模样另一种性情,娶妻生子,共享天伦,与我再无分毫干系。即便行在路间与他照面,我一笑传情,他也不过视若无睹,擦肩而过。那时我方知道,所谓轮回原来就是如此残酷。同一个魂魄,在不同的身体里也不过是全然无关的人。我心灰意冷,回到仙族同类之间,然而那短短十载的幸福却化作刻骨铭心的疼痛,令我数千年间都不曾再有笑容。尊师怜悯我相思苦长,曾将制好的一碗忘忧端至我面前,令我喝下。那时我死活不愿,将仙药碰翻在地,口中朗朗辩驳,说得是与郁上仙一模一样的话。他老人家拿我没法子,只能将忘忧的炼制之法传授给我,期盼我能早日一解心结,自行服药。”
“我也曾以为,尽管所爱之人已逝,但若能留得一丝与他缠绵的记忆,也是好的。然而我等生命太过绵长,即便如我这般早早退位躲进蓬莱,任年华飞转,心中相思苦痛却好似坛中之酒,愈酿愈烈。每每将酒封开启,酒香越是醇美就越是令人迷醉。宁酊大醉一场醒来,却只更加空洞难过。孤身一人悠悠千万载,我不知对着自己记忆里那一坛酒垂泪多少,若非捡来玲珑碎,予我一丝慰藉,数千年前我恐怕已跳上诛仙台自寻死路去了。”沁洸话间动容,一对眼眶微微泛红,自左眼眼角贯下一滴泪来,然而她却连眼也不眨,犹自透过模糊的视线盯住封郁的双眼,说道:“我命数至今已过去大半,你却还有许多日子要走。今日你不愿服药,我自然不能逼你,只是将来若有一日,你似我这般,被早已逝去的情爱折磨得痛不欲生,世间却再无解忧之法了。”
封郁声色略缓,但仍是坚定不移道:“神君今日肺腑直言,我心中感念十分。但纵是要数万年痛彻心扉,原也是郁有错在先,罪有应得。郁,此生于此无悔。”
沁洸方才不过略略回首往昔,这时却像被抽尽全身气力,软软倒回榻上,半倚半躺着。然而她面上却是雨过天晴,嗤嗤笑了起来,又招手示意莲兮将赤翎递过来。
她左手接过赤翎,右手从怀里取出玲珑残碎,猛一使劲将它从脖子上扯了下来,说:“如此青春岁月,真叫本仙艳羡,既是如此,他日天帝若问起,本仙也只得说忘忧仙药被我偷服下了。”
莲兮见她这一遭取下玲珑吊坠时,眼中再无流连忘返之意,不由小声问:“那梦中……”
沁洸一眼洞悉她心中所想,摇了摇头叹道:“玲珑碎伴我无数甜梦,只是午夜梦回更叫人惆怅落泪。我心中已装不下这许多苦楚,也是时候顺遂我尊师心意,令自己解脱了罢。”
她既有所释怀又肯交出玲珑碎,莲兮竟比封郁还高兴些,伸手抢在封郁前头接过沁洸指尖递来的晶体。
“别玩了,我还要把它补进那半个玲珑心里去……”封郁一面说着,一面想将莲兮手中残碎抢过去,不想莲兮脱兔似地突将身子半蹲,飞靠向封郁,从他怀里把那只浅黄的锦囊捞了出来,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将锦囊中的玲珑半球取出拿在手间。
“你上回也忒小气,连摸也不让我摸一下,我倒觉得这小球球与本公主很有些投缘,”莲兮嘴上边说,脚下还左蹿右跳,叫封郁就是逮不着她。她这一番话也非胡诌,方才与玲珑残片相触,已让莲兮有种奇异的亲切感,这一时半桃大的碎片被她握在手中,更好似血肉相融一般让她心中莫名触动。
封郁被她惊得脸上血色尽褪,连吓她骂她的说辞都忘了,只顾伸手来夺。
向来只有封郁捉弄她的份,这回难得也换她把他耍得手忙脚乱。莲兮看着他额上冷汗涔涔,心中自鸣得意,笑得花枝乱颤,一面将左右手中玲珑心大小残片合拢,一面往掌中运气汇元,还不忘戏弄封郁道:“怕什么,我用神元帮你把它俩修补起来,又不糟践它们,看你急得跟祖宗牌位被人抢了似的……”
封郁原本黑白分明的双眸,在慌乱之中竟有几分混沌。
莲兮手上神元刚刚浅入玲珑残碎之中,忽地只觉天旋地转,眼前一黑。
有一日你也会为我如此神色慌张吗?
她本也想狂妄似他,这样问他的。
第二三节 溯洄寻之 不负相思(1)
她推窗翻身而出,拿袖中备好的鹅黄绣帕将手上捧着的圆球裹好,紧紧抱在怀里。
她靠在窗下,只听脚步声密密麻麻从东西两侧包抄过来,连忙将身子一蜷,侧滚到廊下,躲进花草灌木中去。
东面一队身披银鳞铠甲的亲卫和西面一拨长衣近侍在廊上互打照面,众人与她隔着一丛花树,相距却不过咫尺。她扒在茶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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