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还需留在宫中镇守,却也不必守在蓬莱阁内,亦步亦趋。
前些日子,端州进贡了几方上好的砚台。此刻,戚云初便难得地铺开宣纸,正准备研磨赏玩,却见细雨中一道身影闪进了院子里,大步流星地朝着他走了过来。
“宣王已殁,小世子又跟着端王,无需陪伴;你怎么还能混进宫里来?看起来倒是内卫疏忽了。小心刚考上的探花郎,又被摘了去。”
“不劳秋公费心。”
唐瑞郎孤身立在案前,将雨伞随手往地上一丢:“问完该问的事,我会自行离开。”
“你要问的事,与陆幽有关。”
“你为什么要对他说那些有的没的?明知道他爱胡思乱想,还故意让他以为我是为了东君才接近他!”
“难道你不是?”
戚云初停下手上的动作,似笑非笑地看着唐瑞郎:“如果不是的话,直接向他解释清楚不就成了?”
“你说得倒是轻巧……唉!”
唐瑞郎欲言又止,脸上是平时绝无仅有的懊恼。
“我三岁就认识了你,一直把你当做和王叔一般的长辈来敬重。这些日子来,我处处配合你的布局谋篇,说服我爹和唐家那些老狐狸与你同进退……可你却倒反过来捅我一刀……恕我直言,这可真是恩将仇报了!”
当今这个世上,敢在戚云初面前出言不逊的人恐怕也没有几个。然而唐瑞郎不仅如此说了,说完还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。
戚云初竟也不恼,只玩弄着手中的印章,情绪倒比刚才更愉悦几分。
“我难道不是在帮你么?帮你卸掉那层嬉皮笑脸的假面具。姑且不论这个世上有没有轮回之说,陆幽究竟是不是东君转世——就算他真是,可你打小养尊处优的,什么时候如此费力讨好过别人?况且他还疑神疑鬼的,一点都不领情。”
“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,也知道你在说反话。可你知不知道我正在想些什么?”
唐瑞郎皱着眉头,手指快速敲打扶手,这是他从父亲那里学来的小动作。
“我现在,很不得佐兰和东君长得一点都不像,或者我从来就不知道东君这号人。只有这样,佐兰才不会一直纠结在东君的阴影里……”
“如果真是那样,事情就会变好吗?”
戚云初轻声嗤笑,仿佛面对着一个幼稚的孩童:“如果你不知道东君,或者陆幽长得不像东君。你觉得你们两个还有机会相识?”
唐瑞郎愣了愣,似有所悟:“这个问题,昨日佐兰也曾向我提出过……”
“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?”戚云初一手握着笔,微微抬眼看着他。
“我当时说他闹别扭……说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的存在。”
“哼。不想着认真回答、光想着敷衍和逃避——你和你小叔还真是一脉相承的愚蠢!”
戚云初又冷笑起来:“陆幽已经不是那种两三句甜言蜜语就能被迷晕的人了。你若想挽回,就去说出心里头的那个最真实的答案。希望他还能忍耐你的油嘴滑舌……现在快点出去,别在这里烦我了。”
唐瑞郎也不纠缠,爽快地重新站起来。
“我这就走,不过你还没真正回答我的问题——为什么要对陆幽说那些事?这么多年来,你从没对任何人说起过东君和南君的往事,恐怕就连你最亲信的常玉奴都不知道罢。”
“也许是因为我老了,爱管闲事。也许是因为因为我曾经答应过陆幽……”
戚云初执笔,在宣纸上落下最初的一横。
“更可能是因为,你这家伙明明没有南君的半分风雅和气度,却总爱模仿着他的言行举止。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,变得油嘴滑舌、轻浮浅薄,让我看着心烦。”
“让秋公受到刺激,的确是瑞郎的错。”
唐瑞郎得了数落,反而朝着戚云初拱手道:“那瑞郎也只有在心里默默期待,秋公与安乐王叔能够有情人早日团聚了。”
他顿了顿,又加了一句:“事已至此,我想把知道的所有事,全都毫无保留地说给佐兰听。你没意见吧?”
“随你高兴。”
戚云初依旧低头写着他的字。
“陆幽通过了我的考验,我这里已经没什么可以担心的。只是唯有‘那一件事’,你自己再考量考量。不用我提醒你也清楚其中的厉害,他是若保守不住,你我乃至整个大宁朝的命运,或许都将改变。”
“瑞郎当然清楚。”
唐瑞郎弯腰捡起地上的伞,重新撑开。
“告诉佐兰一切的原委,是我的诚意。但接下来如何行事是他的选择。我坚信他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;但是万一、我是说万一有误,那就让我来亲手纠正。”
说完这句话,他重新擎起伞,朝着雨帘深处走去。
午正时分,蓬莱阁与安仁殿已经开始小憩。除去当值的宦官与宫女之外,无事之人便可暂时退归各处休整。
内侍省的紫桐院,门扉紧闭。
院内,陆幽穿着蓑衣带着斗笠,独自一人清扫满院落花。
正是在他忙着进出东宫、处置丁郁成的这几天里,院子里的那十几株泡桐树静悄悄地开了花。
仿佛就在一夕之间,高壮而乌黑的枝干上就压满了淡紫色的喇叭状花朵。几十上百朵花簇拥在一起,连成一团小小的紫云;云与云又重重叠叠,堆出冲天而起的紫色华盖。
然而还没等到陆幽收拾心情、静下来欣赏,这壮绝华丽的花事却又戛然而止了。
一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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