蓝从舆中滑下地,难以置信地往前迈了几步——那一身的血、那一身的伤;跪在地上面目全非的人是绯郎,千真万确是他!心口在刹那间缩成一团,怯懦得任何情绪都不敢容纳——疼痛、歉疚、惶恐、愤怒,只怕随便一种都会要了他的命;他只能冲上前将地上遍体鳞伤的人抱住,抬头瞪视站在一旁的人,将淤积在胸臆间快要爆炸的情绪化作一声怒喝:“石闵!”
伽蓝眼中噬人的怒火令石闵一怔,愕然后退了半步:“你认识他?”
伽蓝不理会石闵,只低着头检视怀中人一身触目惊心的伤口,越看越惊恸,最后惶惶抬头对上他的双眼,呐呐低唤:“绯郎?”
依在伽蓝怀中的红生却是纹丝不动,他缓缓睁大眼,看着伽蓝干净漂亮的面孔——他的脸很苍白,双唇惶急得直哆嗦,凝视着自己的眼眸含了太多情绪,使那两颗琥珀在颤巍巍的睫毛中显得更加清亮欲滴。
很动人。红生动了动舌根,蓦然啐出一口血污。
“啐——”
看血点溅他一脸,看他漂亮的脸上血色全无、爬上错愕痛苦——真快活;啐一口两口还不够,血吐完了就咬破舌头继续吐——这个骗子。
“小人生在锦绣堆里,荣华富贵最显赫时,曾是一国太子……”
所以他能直呼石韬的名字。
“我与赵国如今最得势的那个人,有点交情……”
所以他又翻身做了太子。
说什么救人,说什么四十天……骗子。
伽蓝顾不得满脸血污,急得伸指捣进红生嘴里,不让他再将舌头当死肉嚼。他以为红生会咬他的手指泄恨,谁知竟没有,当他发觉自己的手指汪在红生血糊糊的口中没有着落,心一下子就空了。伽蓝浑身止不住地发颤,从牙缝中挤出一句:“石闵,你这婢生的杂种……”
石闵浑身一震,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:“你说什么?”
“我说你竟然把他伤成这样,你这婢生的杂种!”
杂种,又是杂种,石闵脸色煞白,万没料到自己有一天竟会亲耳从伽蓝口中听见这句话。
红生偏开脸啐了口血沫,抬头盯住伽蓝,终于喘着气缓缓开口:“你骂他作什么?他没把我怎么样,他不过是恨石韬;就像你也没把我怎么样,你不过是爱石韬——说到底我这个人,又与你们有什么相干?”
代人受过或者替人被爱,分不清哪种伤他更重,所以又有什么分别?
“绯郎!”伽蓝被这话惊得生生愣住,没着落的心在一瞬间面对无边地惶恐,除了茫然再无其他。
石闵退在一旁瞠着伽蓝,难以置信地怔怔重复:“你爱石韬?你竟然会爱上他?”
未及伽蓝回答,红生已呵呵笑起来:“没错,他爱石韬!你也被他骗了吧?”
红生直直盯着石闵错愕的脸,笑容便带上了报复的快意,他半张脸上都是血污,说话时血水不停地从嘴边涌出来,滴在伽蓝的素白外裼上,滚出一道道血痕。这境况使伽蓝再也顾不得其他,他避开红生冷冽的眼神,只是小心地打横抱起他,快步奔向太子东宫……
“滚——看清楚我是谁,谁要你们医治,滚——”
东宫里器物摔砸声与叫骂声一直传到殿外。伽蓝坐在殿前门槛上,望着寻出来的御医在自己面前跪下。
“殿下,里面那位郎君已经在发烧,可他实在太抗拒,这样下去,下官会很为难。”
“嗯,”伽蓝应了一声,仍是垂头坐着,指腹反复摩挲着凝结在自己掌心的血渍,半晌后才轻声道,“给他用点药吧。”
“药?”
“对,你知道是哪种——我过去常用的。”
御医面色一变,惶恐俯首:“殿下,当年下官罪该万死,下官是被逼的,下官是受……”
“行了,”伽蓝打断御医喋喋不休的忏悔,“不提当年。你去吧……”
御医唯唯告退。伽蓝兀自留在原地,一身的颓唐疲惫;他垂下眼,继续端详着掌心的暗红,忽然就理解了当初石虎的任诞——此刻他自己就跟那个疯狂的人一样,俯身吻住发颤的手心,轻轻地舔舐,被那浓烈的血腥味逼得掉泪。
原来疼一个人疼到极致,是这样地关乎血肉……
第卌三章 黯·叁
羊踯躅与茉莉根制成的mí_yào很烈——镇静、止痛、助眠,让红生终日沉浸在半梦半醒之间。有时候伤口疼得厉害,他呻吟着微微睁开眼,可以看见伽蓝——看见他却更难受,还不如阖上眼睡去。
慢慢地mí_yào的分量越减越少,清醒的时刻就越来越多,红生不得不睁眼面对华丽的太子东宫——比燕国的和龙宫要阔绰许多,窗户上绘着宛转的卷云;墙壁上涂着胡粉和香椒;床上围着金银钮屈戌屏风;屏风上贴着云母片和金箔……这是属于伽蓝的居所,伽蓝早已不是他的伽蓝。
红生漠然躺回锦褥中,默默忍受着伤痛的折磨。烧退了以后浑身绵软,不靠mí_yào镇痛连平躺着都是煎熬,尤其是双手上破裂的冻疮又疼又痒,还有大腿上的重创……红生惊恐地发觉自己的脚趾似乎也痒开了——不会连脚上也要生冻疮了吧?!
他顿时烦躁不安地想扭动身子,偏偏腿上的刀口一动就疼,这使他憋屈得简直要发疯。他抬眼瞄见立在屏风外的纯金蟠龙宫镜,忍不住就摸出衾中球状的卧褥香炉,对准了用力砸过去。
就听噹地一声,滚圆的卧褥香炉掉在地上分成两半,炉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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