调出府后,长庚就过起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日子。
顾昀辗转反侧良久,本想找个日子和长庚好好聊聊,却愕然发现根本找不着人了!长庚根本躲着不见他。
他整日里没事好做,闲得胡思乱想,便干脆连药也不吃了,听不见看不清倒也落个清静。
而与此同时,朝堂上又不消停起来。
先是隆安皇帝要重启“融金令”一事,刚刚宣布,便立刻遭到了工户两部的联合上书,连被隆安皇帝清洗成自家小棉袄的兵部里都出现了不一致的声音。
李丰王八吃秤砣,铁了心了一意孤行,很快做出回击。
二月二,先是户部侍郎被御史台参了一本“收受他国贿赂以谋私利”,随后彻查过程中又翻出了各地官员吃拿回扣等一系列的烂事,很快演变成了隆安年间最大的一起贪污舞弊案。
工部尚书跟国舅爷有点像,虽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,但是没有为国为民的胆,见烟就卷,一见皇帝态度,马上识趣地缄口不言,闷头盖房去了,再不敢逆着真龙逆鳞提融金令的事。
二月初十,顾昀被软禁在侯府已有小半个月,一个玄鹰悄然飞到京郊北大营外,换下玄鹰甲,连夜便装入京,神不知鬼不觉地来进了侯府。
顾昀也终于有机会见了避他如蛇蝎的长庚一面。
长庚将药汤端到顾昀面前,两人之间静谧到了尴尬的地步:“有个玄鹰来了。”
顾昀点点头,把药端起来喝了,长庚已经准备好了银针,见他放下药碗,便将针平摊到顾昀面前,用眼神示意:“行吗?”
他这样疏远客气,反倒让顾昀更加无所适从。
长庚再没有放肆的让顾昀躺在他腿上,他就像个陌生的大夫那样,凡事只是打手势,或是虚扶,甚至不肯碰到顾昀。
顾昀合上眼睛闭目养神,随着药效开始起作用,他听力渐渐恢复,周遭便“吵”了起来——屋外下人扫雪时低声说话的动静,侯府家将护卫们甲胄与兵器摩擦的动静……乃至于长庚行动间衣衫拂动的窸窣声,全都一股脑地扎进顾昀的耳朵,他聋了十多天,十分不适应。
顾昀忍住烦躁,抓住机会问道:“长庚,跟我说说为什么行不行?”
长庚当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,一时没有吭声。
顾昀:“是不是因为……那天我喝多了酒,对你做了什么……呃……”
长庚手一颤,将要落下的针在空中停顿了片刻。
他一直沉默,顾昀心里真是别提多难受了——从李丰那受再多的气,他问心无愧,自可以俯仰天地直面良心,可是长庚这里,顾昀虽然摸不着头脑,但总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。
要是他自己没有什么不太妥当的行为,长庚怎么至于……
“不是。”长庚忽然平静地回道,“那天其实是我先对义父不敬的。”
顾昀:“……”
“没有原因,”长庚轻轻按住他的头,不让他乱动,口吻异常稀松平常地说道,“这种事能有什么原因?要说起来,大概也是我从小爹不疼娘不爱,除了义父没有人疼过我,长此以往便生出了些许非分之想吧。你一直没注意过,我也本不想跟任何人提起,只不过那天心情一时激愤,不小心露了形迹。”
顾昀只觉从天上掉下来一块脑袋大的石头,“咣当”一下砸在自己胸口上了,砸得他半天喘不上气来——本以为是真气一时走岔,谁知道居然是陈年痼疾!
“义父也不用放在心上,权当没这事就好。”长庚漠然道。
他手中落针纹丝不乱,若不是先前自己亲口承认,顾昀大概还要以为自己为老不尊、自作多情了。
但这怎么能当没发生过?
顾昀快疯了,一股未老先衰的感觉油然而生,头一次发现“西北一枝花”不再青春年少了——他开始不明白年轻人心里都是怎么想的了!
“这两天皇上叫我入朝听证了,”长庚忽然生硬地转开话题,问道,“我听他们整天再吵,吵出了一场贪污舞弊的大案,大概也明白皇上的想法了,义父打算怎么办?”
顾昀一脸面瘫地看着他,没心情跟他讨论朝政。
长庚微微叹了口气,伸手将顾昀的琉璃镜摘下来放在一边,借着这动作隔绝了顾昀的视线,一脸“我什么都不会跟你说”决绝神色。
“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,倘若你看见我烦,我可以不让你看见,倘若你只想要个孝顺懂事的义子,我也保证不再越过这条线。”长庚说道,“义父,此事我已经无地自容——你就不要再追问我心里想的是什么了,好吗?”
顾昀整个人就是一张大写的“不好”。
长庚开始将他身上的银针往下卸,平静地问道:“那你希望我怎么样呢?”
不等顾昀开口,他又兀自接道:“也都可以。”
倘若长庚真的以下犯上纠缠他,顾昀大概早就叫上侯府三百家将,将他收拾到已经建好的雁北王府去了。
快刀斩乱麻,狠下心来冷他个一年半载,什么事都没了。
可长庚偏偏给他来了一个“你就是把我发配到天涯海角,我也甘之如饴”的对策。
顾昀头疼得厉害,感觉自己这是狗咬王八壳——无处下口。
憋了好半晌,顾昀问道:“你伤好了吗?”
长庚点点头,惜字如金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顾昀:“怎么弄的?”
长庚坦然道:“经年痴心妄想,一时走火入魔。”
顾昀:“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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