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这时,徐令才倒出一口气,木然地将他方才那句话说完:“……招来同伙。”
顾昀拍拍他的肩,诚恳地回道:“现在招不来了——扒光他,绑上带走,此地不宜久留,先撤!”
两个玄铁亲卫闻言十分光棍地挟持起那西洋兵,剥蒜皮似的将他卸甲搜身,剥了个干净,然后将那长得夹生白斩鸡一般的西洋兵捆成了一团待宰的猪肉,塞住嘴,拎走了。
“我看那边有个小村,借个地方审一审。”长庚边走边道,“一般这种临江之地,战乱时能跑的都跑了,家里恐怕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,十户九空,等会见了人,也正好跟当地人问问沦陷之地是什么情况,只是还得请徐大人先行,玄铁营的弟兄们不说话不动也总是杀气腾腾的,别让他们吓着老百姓。”
徐令忙道:“是,下官遵命。”
说着,他偷偷看了长庚一眼,雁王已经被雨水淋透了,一缕头发从鬓角掉下来,湿哒哒地滴着水,他分明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荒无人烟的野地泥塘中,脸上的神色似乎依然是不变的不以为意,身上背着他那甫一拉开就石破天惊的弓弦。
长庚无意中一抬头,正好碰到徐令的目光,便和颜悦色地问道:“徐大人想跟我说什么?”
徐令脸色几变,终于还是将涌入嘴边的话咽下去,只客客气气地摇摇头。
一行人走进小村,见小村如*一般,静悄悄的,除了风雨声与他们各自的脚步声,什么动静都没有,一扇扇破败的柴扉半开半掩着,院里野草长了半堵墙高,入目处全是断瓦颓桓,有家人门口还挂着一件小孩的豆绿肚兜,泥汤子乱滴,已而成了一块破布。
村中最宽敞的便是宗祠,大院老远就能看见,可供外人落脚。
葛晨从怀中摸出一支小火折大小的棒子,拧开盖子以后,里面便射出淡淡的微光,那祠堂里头顶砖瓦已经不全,外面下大雨,里面下小雨,屋里桌椅板凳倒得倒,坏得坏,只有墙角留下的几匹破布,印着江南之地素色的印花,依稀还凝着旧日的三秋桂子之繁华。
徐令四下打量了祠堂内外一番,问道:“好像没人,顾帅,当地人不会都跑光了吧?”
顾昀也略皱了皱眉,招来几个亲卫四下搜寻,俯身捡起墙角的印花布。
“我上次下江南的时候,正值春暖花开。”顾昀说道,“花团锦簇,暖风袭人,连造反的都不紧不慢,弄些装满了香凝的商船偷偷运送紫流金……”
他话没说完,一个亲兵就快步闯进来:“大帅,您快看看,祠堂后边……后院那里有……”
顾昀眉一扬:“有什么?”
那名亲兵神色闪烁片刻,避开顾昀的眼神,艰难地说道:“……村里人。”
江南的小村蜿蜒婉约,村里自有一条小河,两侧民房沿细流而居,潺潺不分南北东西,而今都破落了,那祠堂门口“忠孝节义”四块石牌已经碎了一半,烂石头滚进杂草堆里,徐令脚下不知踢到了什么东西,低头一看,险些跳起来——竟是一块死人的骸骨。
徐令:“这……这……”
说话间,雁王已经率先进了祠堂后院——只见整个院落中真祖宗牌位横七竖八散落得到处都是,倒塌的神佛遗迹败落蒙尘,而乌黑的石板之上,无数具身首分离的尸骸整整齐齐地排列其中,男女老少不尽想通,黑洞洞的白骨眼眶上却已经遍生蛛网。
徐令倒抽了一口凉气,无意识地抓住了门框。
“此地四通八达,”长庚沉默良久,才低声说道,“南北有外海与运河,东西官道可往天南海北,以往来去络绎不绝,此地又多平原,异族强行占领,时间长了,必定难以为继,我们的人也很容易混进去,我想他们……只好做一番彻底的清理。”
徐令呆呆地问道:“怎么叫彻底?”
“派出重甲屠村,”长庚低声道,“划一个圈,将这圈里的人赶到一起,清理干净,再不放活人进来,然后只要派人把住几大官道出入口,这样就不会再出现当年数千玄铁营假借行脚商身份混入西南的事——现在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方才巡防的兵只有那么几个了。”
“……因为这地方根本就是无人区。”长庚说话间蓦地发难,一脚踹在那西洋俘虏的肚子上,那俘虏的肠子好悬没让他这含怒一脚踹出来,叫也叫不出来,只好杀猪似的在地上哀哀地哼哼。
顾昀接过葛晨手里的照亮之物,照亮了一个泡糟了的木头,上面有一行指甲刻下的字迹——
一个亲兵问道:“大帅,那是什么?”
顾昀喉头微微动了动:“……遗民泪尽胡尘里……里字只有一半。”
那大木头柱子下面有一具骸骨,已经烂成一团,白骨斑斑,煞是骇人,唯有一根被虫蚁啃食得干干净净的食指,仍在不依不饶地指着那团字迹。
仿佛依然在无声地质问:“鱼米之地鬼火幢幢,王师将军铁骑何在?”
一宿淋雨,直到此时,寒意才终于从他的骨子里浸透了出来。
而“江南沦陷”这四个字前也所未有地力透纸背而来,整个祠堂中一时竟是死寂的。
不知过了多久,长庚才轻轻一推顾昀:“别看了,子熹,夜长梦多,咱们先离开这,跟钟老汇合要紧。”
顾昀指尖绷得死紧,闻声直起腰来,不知怎么的,眼前竟然一黑,踉跄了半步方才站稳,长庚吓了一跳,一把托住他的胳膊肘:“怎么了?”
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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