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蓬落后谢忱一步走进棋室。屋内的场景刚一入眼,他忍不住顿了顿。
谢彰不知是何时回的东宫,应当一回来就得知熙和帝在棋室与自己的丈人手谈,便径直来了棋室。哪里想到,一进棋室,才没几句话,就要人拿了蒲团,跪在正中,片刻不许起身。
这副模样瞧着实在狼狈,孙蓬心底莫名痛快的几分,可一想到孙娴受得委屈,忙挪开视线,垂眸低头,恭敬地先向熙和帝行了一礼。
熙和帝颔首,却仍旧一边手谈一边说着话。
“你母后招你何事,非要在太子妃出事的档口上把人丢下?”
谢彰垂着头:“母后说,王家表妹受了点惊吓,可得用的太医都在东宫,所以就……就让儿臣带太医去趟母后那处给表妹看看。”
谢彰说完话,稍稍抬头,却径直撞上了熙和帝面如寒霜的脸。
“外臣之女,不过只是受了点惊吓,便要用给太子妃看诊的太医?太子妃没了孩子,正是最苦最痛的时候,你身为夫君,不留下安抚妻子,竟去安抚外人。太子,皇后关心则乱,犯了糊涂,你也犯糊涂了不成?”
关心则乱,犯了糊涂。
这话便是放在民间百姓家,也不过只是捣糨糊的一句。聪明人哪里听不明白这是熙和帝在给谢彰找台阶下。
皇后姓王,王家小娘子便是皇后的亲眷。小辈受惊,做长辈的自然会关心则乱,而后犯了糊涂,忘记东宫里头还有儿媳妇正受着更大的苦难。而那苦难,全然是她家小辈惹下的麻烦。
孙蓬听着熙和帝的话,再去看谢彰忙不迭承认自己糊涂的嘴脸,心头只觉得浇下一桶热油,刺啦作响,替孙娴心疼的厉害。
他又看了一眼孙君良,见父亲神情漠然,而捻着棋子的手微微用劲,指尖泛白,便知父亲的心底也压着怒意。
可那又如何?
君君臣臣父父子子,无外乎如此。
见孙君良父子二人一言不发,熙和帝落下一子,叹道:“那个孩子,只当是与你夫妇二人,没有缘分,倒也怪不得王家小娘子。”
谢彰原以为浑身冷汗淋漓,猛一下听到熙和帝提及王家小娘子,赶紧应话:“是啊,儿也以为这事说到底,怪不得王家表妹,毕竟那击鞠场上情况变化多端,一个不留神撞出去的马球,谁也料不到竟会飞得这么远,还伤着了太子妃……”
孙蓬噗嗤冷笑:“是呢,可惜这球不长眼,砸了我阿姐,伤着了肚子里的孩子,不然明年东宫就该有嫡出的小皇子了。”
谢彰瞪大眼:“不是……表妹她确实不是有意……”
孙蓬别开脸。
有意还得了。熙和帝头疼地看着儿子,无奈问:“太子,王家小娘子可是有意的?”
谢彰斩钉截铁的道:“绝无此心!”王家就是心再大,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惹事,更何况,小娘子才最大的力气,怎么就笃定马球能砸着人。
孙蓬笑:“太子姐夫,那位小娘子受得哪门子的惊吓?”
谢彰**笑,孙君良不动声色棋盘子上吃了熙和帝数子。
孙蓬眉眼一挑:“太子姐夫,马球砸的是阿姐,掉了孩子的是阿姐,那位小娘子究竟是何处受的惊,竟还得要专看妇科的太医去为她看诊?”
谢彰满脸汗津津的,心知话到这儿,已经是不好再往下头接了,抬头去看熙和帝。
熙和帝见谢彰的神色,无奈摇头:“孙卿,你养了个好儿子。”
“让陛下见笑了,”孙君良掬了掬手,“臣这几个儿子闺女,唯独这个不孝子嘴皮子有几分伶俐,可惜弃文从武,没能走咱孙家该走的路子。”
孙大学士到底是肱骨之臣,孙君良又是大理寺卿,他们要为太子妃说上几句话,熙和帝如何能不给这个脸面。
只是想到“糊涂”的皇后,还有这个不见长进的太子,熙和帝闭了闭眼,无声地叹了口气。
“太子,你糊涂了。”
“是儿臣糊涂……”
“太子妃没了一个孩子,往后你更要好生照顾她,莫要让你的那些姬妾打扰了她。”熙和帝落下一子,视线扫过连连应声的谢彰,而后看向谢忱,“大郎……”
孙蓬一怔,身旁沉默的谢忱双手合十,微微弯腰道:“贫僧法号常和。”
熙和帝的脸色显然有些晦暗,手中的棋子一时也不知该放该收。
“常和小师父。”熙和帝张了张嘴,终于改口道,“还要劳烦你给那没福气的孩子,念一念往生咒,好送他去西天极乐。”
谢忱应允,轻轻念了句阿弥陀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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